今日对于快乐的平等主义,那种把握当下、获得快乐的概念已成为一种执迷,这个社会不只将这种追求视为个人的权利,更是个人的义务。
全球幸福报告(World Happiness Report)按照国民自我感知的幸福程度,将一百五十六个国家排名,从一九七○年代以来,不丹这个迷你国家持续保持他们政府的目标,维持领先的国民幸福总值(Gross National Happiness),我们可以大胆地说,今日对于快乐的平等主义,那种把握当下、获得快乐的概念已成为一种执迷,这个社会不只将这种追求视为个人的权利,更是个人的义务。
起源自中世纪的英文单词「hap」,意指「运气」或者「机会」,快乐一开始和好运比较有关,而后转变为一种内在的幸福状态。从义大利文到瑞典语,多数欧洲语言中的「快乐」一字,原本都是「幸运」之意,包括芬兰语中的快乐「onnellisuus」,同样衍生自表示「好运」的「onnekkuus」。德语提供了「Glück」,这个字在今天同时代表着「快乐」以及「机会」。
根据原始定义,人类对于快乐的理解比较偏向机遇,并非由你控制。此事掌握在众神之手,或者凭运气,就像英国中世纪作家乔叟(Chaucer)对于运气的描写:「正因命运之轮难以预料,快乐也会让人陷于忧伤之中。」做为专有名词的「运气」,出自上帝之手,与个人所采取的行动和情绪状态完全无关。
十七到十八世纪之间,快乐的观念开始渐渐从外在的顺遂,转向内在的感受。汤玛斯.杰佛逊(Thomas Jefferson)起草的《美国独立宣言》,其中有个著名的段落,关于「生命、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」,他所说的「幸福」可能还是暗示着外在的顺遂。此后幸福快乐的意思多多少少转为指涉正向的内在感受,或者对于个人生命的正向体验。其次,把幸福快乐当成人生目标,常会一不小心适得其反,也很可能会削弱你早已感受到的幸福感。
伴随着此种全新的定义,还有另一项关键性突破:我们有了这样的想法,我们认为人类就是应该快乐,快乐是值得追求的人生目标。起初,由于《美国独立宣言》中明文写到,于是社会把幸福当作目标。特别在一九六○年代之后,西方社会越来越把幸福视为个人目标与责任。因此,快乐生活成了文化规范、显而易见的生活目标。
因为我们的文化告诉我们,你应该快乐,所以我们想变得快乐。我们内化了此种道德规范,人类的幸福是透过本身的感受来衡量。幸福快乐已成我们这个世代不容质疑的信仰,我们应当渴望的理想状态。不过,幸福快乐不过是种感受,这是丰沛的正向情绪,或者个人对于生命现况与体验的满意状态。尽管拥有快乐愉悦的生命经验,好过不快乐的经验,但是幸福快乐本身并不会令人觉得生命充满意义,也不是避免不安存在的方法。
艾瑞克.魏纳(Eric Weiner)为了撰写《寻找快乐之国》(The Geography of Bliss),他访问了一位想找地方定居的女子欣西亚,她拿出一张地图,决心计算自己在什么地方会过得最开心。她想生活在拥有丰富文化景观的地点,还要有不错的食物选择,而且距离大自然不远,最好靠近山区。最后她选定北卡罗来纳州的阿什维尔,那个城镇虽然不大,不过拥有丰富的文化内涵,而且四周都是高山和自然环境。
不过面对魏纳提出的问题:是否认为阿什维尔是自己的家?欣西亚迟疑了。阿什维尔几乎符合她所有的标准,但仍不够完美。她仍在寻找,尽管已经在阿什维尔生活了三年,不过她认为这个地方是「目前的家」。魏纳观察到,这就是「像欣西亚这样逐幸福快乐而居的人会碰上的问题,我们许多美国人和对于幸福快乐的追寻也一样。我们目前可能相当快乐,不过永远还有明天,还能盼望碰上更快乐的地方、更快乐的生活。我们眼前有着各种选项,但我们从来就不会全心投入。」
因为急着想从每天的日常生活中获得最大程度的快乐,魏纳访问的人对任何事物都无法全心投入,他们已失去了享受生命原本样貌的能力。而说到寻求幸福却适得其反,这绝对不可能是唯一的例子。最坚定于自身幸福快乐极大化的人,通常是最不能享受生命的人,不仅能从心理学研究看出这一点,而且只关心个人幸福快乐也会伤害与他人的关系,真正的幸福快乐通常源自于此。
最后,主流社会规范希望每个人都快乐,事实上只是让我们更难忍受生命中必然存在的不快乐时刻。不快乐的感受就此成了双重负担:你不只是觉得不快乐,甚至因此觉得没能达到社会规范而充满罪恶感,社会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无时无刻快快乐乐地生活。如果跟我们想的不一样,幸福快乐不是生命的主要目标呢?我们重视许多事物,爱、友谊、成就,还有能够表达自己的能力,不是因为这些事物会带来正面的感受,只是因为这些事物如果能使我们的生命更加丰富,他们本身就具有价值。
例如友谊的好处,不能只从可以挖掘多少正面的情绪来判断。一段真正的友谊,在朋友遭遇困难的时刻反而特别可以看出价值,比方说当朋友生了重病,或者经历需要支持援助的危机时刻。我们在困难的时刻也很重视朋友,尽管并非时时刻刻开心有趣,但我们很清楚,自己的支援也同样能丰富彼此的生命。人类很复杂,我们在乎生命中许许多多的事物,而不仅仅是正向感受的存在与否。能够感受幸福快乐是件好事,不过把这当作生命唯一的目标,则是太小看人类在生命中真正重视的价值观有多么丰富多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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