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朋友结婚了，人们最常说的祝福语就是「白头到老」，但其实白头到老却不一定是祝福，也可以是一种咒诅。

晚上回到家，收到远方的母亲来电，说细表妹昨天结婚了，大家都很高兴，却没想到就在晚宴结束回家后，年近七十的姨丈竟向姨母提出离婚，姨母大受打击，马上致电向母亲哭诉，姐妹俩一直谈到深夜，母亲说姨丈的态度很坚决，问我有什么办法，我回答说没有，因为据我所知，姨丈想要离婚已经超过二十年了。

姨丈跟姨母育有两个女儿，大概十年前，大表妹结婚当晚，我看见姨丈独个儿坐在婚宴会场地的角落喝闷酒，以为他舍不得女儿出嫁，便职业病发作上前跟他聊天。

「怎么了姨丈，舍不得女儿嫁人吗？」

「当然不是，女人总是要嫁人，所以还是早点嫁好，就算嫁错了，最少还来得及重新选择，有第二次机会。」

「哈哈，这些话你跟我说就好了，被姨母听到的话她肯定大发雷霆。」

「没差啊，当你活在随时打雷的世界，打雷对你来说便没有意义了。」

「怎么了，又跟姨母吵架吗？」

「没有，自从去年发现自己心脏有问题之后，我已经尽量不跟她吵了，避免影响健康，我还想看到两个女儿的孩子出生。」

「我能够理解，夫妻相处之道的确不容易。」

「对了，你是心理师，应该接触过很多有问题的夫妇。」

「其实每对夫妇都总会有问题的。」

大概是这句话触动了姨丈的神经，又或是酒入愁肠愁更愁，接着他便向我诉说跟姨母的故事。

姨丈跟姨母是在职场上认识的，当时双方都是警察，隶属同一分局，经常有机会一起出勤，于是慢慢便培养了感情。姨丈说在结婚之前，他们从来没有吵架，因为当时的姨母是一位千依百顺、柔情似水的女生。那年代的人都普遍早婚，姨丈跟姨母也不例外，拍拖不到两年便结为夫妇。

结婚后不久，姨丈便开始发现姨母是个十分懒惰的人，经常把肮脏的碗碟和衣服堆积如山也不淸洗，甚至饭后也可以不收拾，一直留到隔天，惹来蚊虫处处。开始的时候，姨丈尝试忍耐，也试过好言相劝，但几年过去，姨母却一点没有改善。姨丈尝试从自己做起，主动分担家头细务，不料却令姨母更懒惰，索性理所当然地把家务全都交给姨丈。另一方面，姨母亦开始逐渐流露出脾气不佳的真性情，二人结婚只有一年多后，便过着经常吵架的日子。

于是，姨丈开始逃避，总是推说要查案而下班也不回家，情愿跟朋友到外面喝酒消遣，也不想回去跟姨母困兽斗。姨母虽然不满却也没强求，径自找方法娱乐，不让自己寂寞。于是二人的感情便越来越淡，内心对对方的愤恨也越积越深。

「恋爱生活是前台，情侣之间总是以最好状态，向对方呈现最好的一面，但婚姻生活却是后台，彼此不可能一直在演，能否接受对方卸妆后的真面目，往往是婚姻能否维持下去的关键。」

「你说得太好了，事实上很快我们便忍不下去，吵架吵得越来越凶，那时我是CID（香港便衣探员的俗称）嘛，有一次她竟疯狂到拿起我的手枪指向我逼我道歉，自此我便开始觉得，我们不可能一生一世。」

但也许夫妻就是前世冤今世缘，就在姨丈考虑是不是应该离婚的时候，姨母便怀孕了，而且更是双胞胎，为人父母的喜悦又稳住了二人的婚姻，关系也短暂地改善了几年。可惜后来还是问题不绝，包括姨母精神出轨，姨丈对她的家暴行为等等⋯⋯

说到这里，我察觉到已谈得太过深入了，是时候守住那条人与人之间的安全界线，于是便打圆场地说：「反正都过去了，今天表妹结婚，你应该开心才对。」

没料到姨丈却说：「对啊，我很开心，不瞒你说，十年前开始，我已经对自己的婚姻关系绝望了，我们根本不适合对方，我们的结合就是错误，只是我认为要对孩子负责任，不影响她们成长。所以当两个女儿都出嫁了，我便会跟你姨母离婚。」

当时我还以为姨丈的话只是一时意气，却原来是酒后吐真言。

母亲对我说，细表妹昨夜在婚宴致词时哭得很厉害，她说自己这么晚才结婚，主要原因就是舍不得父亲。我心想，或许细表妹也早就知道姨丈的心意。事实上，从前的人比较保守，也比较重情义，像姨丈这样为了守护孩子幸福而大半生委曲求全的父母，真的并不罕见。

跟母亲挂线后，我心里感慨，婚姻关系千丝万缕，对错难分，能够拥有一位大致相处得来的伴侣，或许已是几生修来的福气。